簡牘中國丨她將“死文字”還原為燦爛歲月

洛浦縣采集的租賃契約。□圖片由和田地區(qū)博物館提供

佉盧文“薩迦牟云購房契約”木牘?！鯃D片由和田地區(qū)博物館提供

　　天山網(wǎng)-新疆日報記者 銀璐

　　一個叫思略的官員，租用當?shù)毓そ碀h卡的5棵桑樹，租期1年，租金是3匹絺?（絲織品），有中間人見證畫押，簽下一份租賃文書……這一幕發(fā)生在唐代的場景，因一位古文字研究學者的準確釋讀而再現(xiàn)。

　　這件被收藏在和田地區(qū)博物館的于闐文契約文書，是從洛浦縣熱瓦克佛寺北部沙漠地區(qū)出土的。在段晴解鎖其含義之前，沒有人知道寫的是什么。

　　今年3月26日，69歲的段晴因病去世，生前為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南亞學系教授，她對誕生于古代絲綢之路上多個語種文字文書做出釋讀，將一幅幅古代社會絢麗多姿的生活畫卷永遠留在當下和未來。

　　兩份文書背后的人間煙火

　　段晴是中國絲綢之路考古中重要的古語言支撐者，她釋讀了大量出土文書和簡牘上的佉盧文、于闐文、梵文、粟特文等古代文字。

　　新疆文博院副院長、新疆博物館館長于志勇說：“段晴教授在古代少數(shù)民族語言文字研究上成就卓著?！?/p>

　　段晴的釋讀能準確說明古文字闡述的內容、出自的年代，以及當時的社會環(huán)境、經濟發(fā)展水平。比如早期對于闐文的翻譯里，“桑樹”一詞被解讀為“牛角瓜”，導致釋讀關于桑樹租賃的文書時，上下文邏輯不通?！巴ㄟ^對比俄羅斯艾爾米塔什博物館館藏的兩件同類型于闐文文書，段晴教授確定這個詞是‘桑樹’，不是‘牛角瓜’，這樣就讀通了文書?！焙吞锏貐^(qū)文化體育廣播電視和旅游局副局長、博物館館長張化杰說。

　　據(jù)史學研究顯示，約公元3世紀，中原地區(qū)先進的養(yǎng)蠶繅絲技術傳入今和田地區(qū)，當?shù)厝苏莆樟诉@項技術。這份租賃桑樹的文書反映了彼時當?shù)氐纳ＰQ業(yè)很繁榮，桑樹可租賃，而絲織品可以作為貨幣交易使用。

　　一份契約文書生動呈現(xiàn)了當時的社會生活與人情風貌。

　　在民豐縣的尼雅遺址里出土過一件寫有佉盧文的木牘，是“薩迦牟云購房契約”，根據(jù)段晴的釋讀，這件出自東漢至晉時期的木牘，記錄了名為薩迦牟云的精絕人在龜茲用100只羊購買物品的契約。薩迦牟云這個名字，在尼雅遺址第29號房址出土的佉盧文文書中多次出現(xiàn)，他在龜茲買過房產，木牘類似房產證明。

　　在今天的和田地區(qū)博物館里，可以看到這名叫薩迦牟云的男子的傳奇人生。他曾與寡婦妙可私奔，在龜茲買房安家生兒育女，回到故鄉(xiāng)后因為私奔的事惹了3起官司，后來他擔任庫吏，還管理葡萄園，為城邦首領服務。段晴通過《薩迦牟云的家園——以尼雅29號遺址出土佉盧文書觀鄯善王國的家族與社會》一文，釋讀出這段故事，并剖析了當時的家族制度與社會關系。

　　“對‘死文字’的研究漫長而枯燥，但段晴教授生動鮮活地還原了這些文字記錄的人和事?！睆埢苷f。

　　專注古文字文書解讀

　　段晴畢業(yè)于北京大學西語系德語專業(yè)，又師從季羨林和蔣忠新專攻印度學，后在德國漢堡大學主修伊朗學，獲得博士學位?；乇本┐髮W任教后，她教授梵語、巴利語、犍陀羅語、中古伊朗語等語言。2022年，她領銜的北京大學外國語學院“東方語言文化教師團隊”，獲評“全國高校黃大年式教師團隊”。

　　祖國的西部，是段晴雙眼不曾離開的方向。

　　2012年，段晴主持了國家社科基金重大課題“新疆絲路南道所遺存非漢語文書釋讀與研究”，這是我國首次全面整理絲路南道的古代西域非漢語文獻。

　　“新疆是東西方文明交匯交融之地，這里所出的多語種文字材料，是史學研究的重要資源，對它的釋讀有效補充了文獻記載的不足，拓展了研究廣度和深度?！毙陆奈锟脊叛芯克牟^員侯知軍說。

　　段晴曾在多個學術講座上以“絲路南道非漢語文書的釋讀與研究”階段性成果為主題，講述和田出土的佉盧文文書木牘記錄的故事，有征稅詔書、判決書、遺囑，牲畜和土地買賣契約，分家、收養(yǎng)、離婚協(xié)議等，還原彼時綠洲城郭的社會生活。

　　2020年，段晴又主持“敦煌藏經洞及和田地區(qū)出土于闐語文書釋讀與研究”，帶領團隊整理解讀國內多家博物館收藏的西域文書，并將成果發(fā)布到國際刊物上，在此領域發(fā)出了中國聲音。

　　卓越的學者 熱心的伙伴

　　在學術上，段晴專注卓越；在生活中，她活潑熱心。

　　2014年12月，段晴和王炳華、劉文鎖等專家學者來到尼雅遺址，他們要考察發(fā)現(xiàn)文物地點所處的環(huán)境。

　　“十幾天時間，段晴教授很多事都親力親為。沙漠氣候多變，她關心著團隊每個人的身體狀況?！睆埢苷f。

　　在尼雅，段晴一直尋找著佉盧文文書上記錄的那些場景的印記。葡萄園遺存的根蔓還在，只是薩迦牟云的家已在風沙中沒了模樣，曾經的“木骨泥墻”，如今只剩些許“木骨”證明它曾存在過。

　　每次來新疆工作，段晴基本都會帶著學生，讓他們置身于歷史的發(fā)生地，融入當?shù)氐恼鎸嵣睢?/p>

　　“段晴教授對新疆的感情很深，她能在和田曬棗場上用維吾爾語和老鄉(xiāng)交流，也能在興奮時跳上一段新疆舞?！睆埢苷f。

　　2021年6月9日，段晴最后一次帶著她的學生們來到吐魯番，探尋吐峪溝石窟的豐富內涵?！耙宦飞侠蠋熀荛_心，給我們介紹新疆的各種好?！北本┐髮W外國語學院南亞系印度語言文學專業(yè)2020級碩士研究生黃佳瞳說。無論之前來過多少次，再看新疆時，段晴的眼里依然充滿熱情。

　　3月30日，北京大學微信公眾號發(fā)布文章《淚別段晴》說：她在吐峪溝附近鄉(xiāng)村里和老鄉(xiāng)起舞的畫面洋溢著濃情，希望她就這樣，被老鄉(xiāng)一次次挽留，一次次笑著舞下去……